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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調休人的未來也可以不是夢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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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調休人的未來也可以不是夢嗎

第二天早晨出門上班時,綦北星還沒起。

我不忍心驚動他,於是只給他發了條微信,提醒他記得帶腰舟去寵物醫院,而後,又乘上朝九晚五的地鐵,去上我那一眼看不到盡頭的班。

沒關系,美好的一天,總是以最平常的方式開始的。

我試著鼓勵自己,接著,地鐵門一開,就被插隊的、拖著買菜小車的大媽無情地搗了一肘子。

真準,比醫生都準,這一肘子一點兒勁兒沒漏,全懟在我胃上。

我絕望地在地鐵門關上的前一秒抓住了扶手,沖著冷白色的燈光翻了個白眼。

媽媽,我的胃好像要從嗓子眼裏掉出來了。

費了半天力氣把胃裏的翻江倒海按下去,我略微松了口氣,望著顯示屏上“即將到站”的提示,一邊開始艱難地向著地鐵門跋涉,一邊默默給自己加油打氣。

再堅持一下,李一槿,今天已經周五了,美好的雙休正在向你招手。

然後我就打開了手機日歷,在周日右上角,赫然看見了個碩大的、血紅色的“班”字。

啪,我的雙休碎了。

哪來的休息日,這麽大面子,還沒開始休呢,先讓我多上一天班?

有本事別上班,直接把我ban了多好啊。

我咬牙切齒地截圖、記日程。

其實我是一只被符紙控住的僵屍,不小心生在了21世紀對嗎:

你看,符紙上的字是血紅色的,日歷上的“班”也是血紅色的;符紙能控制僵屍的行動,調休也能控制我的行動;僵屍是半死不活的,我也是半死不活的。

綜上可得,我=僵屍。

當然,僵屍不用上班,僵屍也不用在摸魚的時候,還要擔心被領導當場抓獲。僵屍不care自己生前身後會住在哪裏,我不光要care這個,還要care我的合租室友,還有我室友昨晚剛開始養的那個毛孩子。

——得,過得還不如僵屍呢。

但心裏罵得再臟,該做的PPT還是要做,該整理的報告還是要整理。

帶著滿身班味兒出現在傍晚七點的地鐵上、望著窗的倒影中疲憊得像是熬了兩個通宵的自己時,我終於說服自己接受了一個真理:

管他雙休單休,能讓我明天睡到自然醒的就是好休息日。

李一槿,你墮落了!

我心中有個聲音在悲壯地吶喊。

你已經變成被公司PUA成功的優秀社畜一枚了!

你下一步就要心甘情願地為工作花錢買辦公軟件會員了!!

怎麽這樣!!!

我把耳機裏的音樂音量又調大一格,一頭懟在地鐵封閉的那扇門上,半死不活地閉上了眼。

那又能有什麽辦法呢。我總不能因為心情不好,就隨便曠工吧。

生活已經夠讓人眼前一黑的了,再不勸自己想開點兒,我真的可能會去菜市場找塊兒豆腐撞死。

耳機裏的歌掛著隨機推薦,從搖滾跳轉到說唱,又從說唱跳到民俗,八成都是記不住旋律和歌詞的快餐式產品。最後臨下車,竟然在某首老流行歌面前停了腳。我點亮屏幕,赫然是一首《我的未來不是夢》。

我記不清第一次聽到這首歌是什麽時候了。可能是在繈褓中,可能是在牙牙學語時,總之是在我還沒有音樂的概念時,便已經學會了跟唱。

“你是不是像我就算受了冷漠,也不放棄自己想要的生活……”

“你是不是像我曾經茫然失措,一次一次徘徊在十字街頭……”

晚高峰的電梯間人滿為患。前面的隊伍分了三波才清空,電梯門第四次打開,我被擠到電梯間中央,在為各種各樣的、陌生人的氣味感到窒息的同時,又不由得略略自嘲地一笑。

徘徊和茫然是夢想家的特權,而我被命運推上現實的賽道,連猶豫都沒來得及。

電梯裏的信號極差,連耳機中的歌聲都被迫中止在了突兀的地方。

出電梯間的時候,天色還沒開始暗,遠不到黃昏的時分。

但很意外的,或許是觸發了什麽記憶中的關鍵詞,一些死去的、矯情的回憶攻破了我被打工折磨得脆弱的心理防線,突然開始攻擊我。

滿眼看得已經爛了的市井景象中,有個沒有情景烘托便顯得非常矯揉造作的男聲,和著耳機中重新響起的歌聲,用標準到令人發指的普通話,像是詩朗誦那樣,多少有點兒前言不搭後語地在我腦海中緩緩道:

“黃昏,是我一天中視力最差的時候……你就站在樓梯的拐角……事情就在那時候發生了……”

不用再刻意去想,我知道,這是話劇《戀愛的犀牛》中最廣為人知的一句臺詞。

我不知道為什麽會突然想起這段話,但很意外的是,這部描述世紀之交時年輕人情感生活的話劇的臺詞居然和耳機裏那來自1988年的歌聲那麽貼切——

當然,更意外的是,它還能和我眼前這2024年的世界如此貼切。

一晃眼,四十年從這個世界的表面上劃過去,似乎什麽也沒留下。

其實上大學那會兒,我比人們以為的文藝青年綦北星還愛看話劇,愛到最後,他要薅著我的衣服領子警告我兩個人都沒生活費了才作罷。學校戲劇社,當地的劇院,或者網絡上為數不多的一點影像資源,我都愛看。但不知道是從什麽時候起,抱著平板看話劇,成了綦北星的特權,我則躺在他身邊,忙著夢會周公。

可能從那個時候起,我就已經長大了吧。

我的感想很難得地蹁躚,一直陪著我走進小區,又爬上四層樓,但在打開門、看見眼前情景的那一刻,暫時煙消雲散。

“綦北星,你能不能看好你家小葫蘆!”

我咬牙切齒地從地上抱起那個生龍活虎、還想繼續滿地亂竄的小白團子,生無可戀地望著一地的穢物。

“什麽叫我家小葫蘆?小腰舟明明是我們兩個人的好不好!不許推卸責任!!”

綦北星抱著一堆濕巾紙巾一類的東西出來,示意我趕緊換下衣服幹活。

……好奇怪,怎麽突然有種已婚帶娃的感覺。

我低頭看了一眼,確定懷裏這小雪球似的家夥絕對不是我們這兩個普通人類能生出來的,才莫名其妙地有了點兒安全感。

我迅速換下鞋,抱著懷裏這個長得人畜無害的罪魁禍首便向綦北星屋內奔去。

果不其然,在那裏找到了剛剛買下的籠子。

忘了說,綦北星上午帶腰舟去周白那裏檢查的結果是,腰舟非常健康,唯一的問題是瘦弱,但對於一只接下來能得到充分照顧的小狗而言,這點毛病倒也算不上什麽。

和綦北星一起回來的,還有各種各樣的寵物用品——不用說我都知道他用的是我們公共管理的那部分錢,名義上是公共管理,但其中百分之八十都是我的錢。

“憑什麽啊,房租水電費對半分,公共財產還得我出大頭?”

彼時,剛剛開始合租的我對此頗有微詞。

那時候,我和綦北星已經有兩年沒見了。

——好吧,我承認之前說的關於我倆交情的話,是我想當然地註水了。

雖然和綦北星認識了八年,但這其中有兩年的時間,我們幾乎是沒聯系過的。

大學畢業之後,我順理成章地留在當地,找了現在這份996的工作,綦北星則下落不明,聽樂隊剩下的幾個朋友說,他是回老家待了一段日子,又天南海北地逛了一段日子,最後,終於像一根飄蓬一樣,回到了這個有他四年青春的地方——

然後從朋友們手中摳出了我的住址,死皮賴臉地坐在我家門口,說要和我合租。

挺玄幻的。

像顆流星一樣突然出現在我的生活裏的綦北星,也像流星一樣缺乏經濟支撐。

他的全部收益,有一多半來自於家庭的支持,剩下的一小部分,由他在附近的清吧駐唱得來。這部分錢抵了房租和水電費之後,剩下的部分大概也就只夠他正常生活,連偶爾揮霍一次的資本都沒有。

綦北星不是會拉下臉來借錢的人,他只會旁敲側擊地說要建立我們這個小家庭的公共財產管理。

——還不如問我借錢,好歹借錢會還。

時間是這個世界上最神奇的東西,足以改變一個普通人所能認知的一切。兩年的共處時光足夠把任何一段劍拔弩張的關系磨得柔和,何況我和綦北星的關系,本來也不孬。

但當初的氣氛,似乎遠沒這麽和諧。

兩年前的綦北星好像比現在更瘦一點兒——這話當然是不能被綦北星本人聽見的,不然他又要跟我急了——記憶裏,他的臉頰比現在要瘦削一些,所以混雜著委屈和底氣不足的惱羞成怒的神情似乎也比現在更銳利些——

好吧,也可能是因為當時我還沒怎麽見過他這種表情,所以覺得格外心虛——

二十四歲的綦北星也是站在這裏,蹙著一對細眉,很大聲但又很明顯是在強詞奪理地說:

“李一槿!你是不是忘了,大學四年的公共課,誰幫你答的到;歌手比賽缺吉他,誰二話沒說借給你的吉他;食堂打飯忘記帶飯卡,誰幫你刷的卡;你和隔壁宿舍那幾個人打架,誰幫你上的手……”

OK,總之中心思想只有一條:

你欠我的債用什麽還!

顯然,四年的人情債,那至少我也得還四年。

——只還四年嗎?

恐怕還不完吧。

我從回憶中拔出來,輕手輕腳地把手中不安分的小毛球放進籠子裏,後者急得哼哼唧唧,但無濟於事。

沒辦法,只能委屈腰舟先待幾分鐘了,要不這個地板我和綦北星今天就打掃不明白了。

“你剛才忙什麽呢,還沒把腰舟放起來?”

地板雖然看著亂,但還不算太難打掃。收拾完之後,我問綦北星,得到的是個可憐巴巴的表情:

“我就把你發給我的詞曲順了一遍,大概找了找編曲軟件的手感…也沒想到這東西這麽難用,等我琢磨明白,就這樣了…”

行吧,至少幹了點兒正事兒。

“那你曲編得怎麽樣了?”

“有思路,前奏差不多鋪出來了。”

“嗯,你覺得還需要多久?”

“不好說,可能還需要修改。不過吉他譜我給填了一遍,你如果想錄的話,也可以先錄這一版。”

“倒也不急這幾天…但是可以先把demo錄出來——你要是累的話就算了,這小葫蘆也挺折騰人的。”

“什麽小葫蘆!人家叫腰舟!”

不知道為什麽,聽見綦北星這不情不願的反駁聲,望著這個突然被填得格外充實的小家,明明都是耗神費力的事,但我被打工折磨得半死不活的靈魂好像突然被治愈了許多。

那張喋喋不休的嘴在嘮叨著什麽,我早已沒在聽。望著面前這張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臉,我的腦海中,又回響起了方才在回家的路上聽到的歌聲:

“我的未來不是夢,我認真的過每一分鐘……”

“我的未來不是夢,我的心跟著希望在動……”

“跟著希望在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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